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马车外漆乌沉,映着斜阳却不见暖意,唯有轮毂边缘描着一圈暗金云纹,随轱辘滚动,像两条细火在土道上蜿蜒。帘子一落,内外顿成两界——
厢壁以百年铁梨木挖空,夹嵌铅板,可挡矢石;内壁覆白熊皮,毛锋短密,踏上去无声。车顶嵌一颗月魄石,白日吸光,夜里放辉,照得厢中柔亮。小几下压着螭虎纹锦毯,毯上摆一套紫砂茶具,壶嘴尚冒白雾,茶香清冽,似山泉初融。福伯手边另有一只鎏金小炉,炭火恒温,正温着一盏桂花酿,甜香与茶气交织,竟不冲突。
云宸靠左壁,背脊松垂,双膝自然盘起,呼吸细长。他穿墨青素缎,腰间无饰,唯颈上玄魄坠偶泛幽蓝。十五年的山村岁月,让他学会在颠簸中入定——马车再稳,也有起伏,他却像在风浪尖上搁一块磐石,纹丝不动。
福伯对面陪坐,屏息半晌,才从袖里摸出三寸玉简,以指肚轻抚,低声续禀:
“天南城为南境咽喉,城墙以‘玄铁石’垒砌,高十丈,厚三丈,可挡万斤弩车。内城分九坊,云家居其四,祖宅位于‘风梧坊’,占地千亩,有演武场、藏经楼、丹鼎阁……”
他偷觑少主神色,见云宸眉如远山含烟,无悲无喜,才续道:
“大长老云崇山,掌族中刑赏、矿脉,私兵‘玄麟卫’三百,皆穿重甲,擅弓马。其孙云峰,年十七,火灵血脉,已凝半品真气,可隔空碎石,被守旧派誉为‘云家未来战旗’。”
“三长老云逸风,掌药田、漕运,喜蓄门客,其女云芷兰,水木双系,能以气凝针,救死扶伤,亦能以针为刃,十步封喉。革新派年轻子弟,唯她马首是瞻。”
说到此处,福伯顿了顿,抬手自斟半盏桂花酿,借酒盖声:
“司徒家近年得子司徒浩,金雷双系,十六岁破真气境,被北境九宗赞为‘雷剑横空’。此人曾当众言——‘南境云家,三十年内必除名’。”
云宸仍阖目,只指尖轻点膝头,似在琴上按弦,节奏微不可闻。片刻,他唇角勾起极淡弧度:“真气境……很稀奇么?”
声音低缓,却压得桂花酿都止了涟漪。福伯一凛,忙道:“少主根基之厚,老奴生平仅见。夫人当年以‘玄灵玉胎’为您易经洗髓,又留‘归元心印’封于坠中,只待您血脉觉醒,便可一日千里。”
云宸终于睁眼,眸色深如子夜,却映着月魄石的幽光,像两盏被乌云遮护的寒星。他抬手,指腹在玄魄坠上轻轻一划,一滴血珠沁出,瞬息被坠子吞没。车厢内温度骤降,熊毛结霜,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去,仿佛什么都没发生。唯云宸丹田里,那缕原本细若游丝的气息,悄悄粗壮一圈,色呈银青,凝而不散。
“《蕴灵诀》……”他轻声念出三字,像在舌尖掂量重量,“便先拿它磨剑。”
之后一路,白日行车,夜里驻车。每至驿站,云宸必亲巡马匹,俯身拍鬃,指尖真气暗渡,替骡马祛乏。福伯看在眼中,喜在心底:少主虽身份尊贵,却不失山野质朴,肯与牲畜同呼吸,这份心性,比任何灵丹都珍贵。
第七日,车队驶入“万川平原”,道路宽阔可容六驾并行,道旁商铺林立,旗幡招展,绣“云”字者十之三四。云宸掀帘,见一镖局门口立着赤铜鼎,鼎内香烟缭绕,鼎腹铸“云氏平安”四字,不由眸光微暖。福伯在侧低声解释:“云家镖局,走南境七州,凡插云旗者,绿林不敢劫。”
第九日黄昏,落霞坡。
此地地势微隆,坡顶平坦,生着大片枫林,晚风一过,叶声如涛,与天际晚霞连成一片,赤红似熔金。福伯命车队停于林外,十二名黑衣骑四散警戒,三名马夫牵马至溪边饮水,火头军埋锅造饭,炊烟袅袅升起,与枫林红叶交织成画。
云宸下车,伸臂舒展筋骨,骨节发出极轻的“噼啪”,像一串干枝被火烤裂。他穿一袭素白劲装,腰束黑带,头发以竹簪随意挽起,额前几缕碎发被霞光映成琥珀色,衬得眉目愈发清峻。福伯捧来一只紫砂小壶,内泡“雪雾春”,茶香清冽,入口回甘。云宸接过,却并不饮,而是抬手,将茶汤缓缓倾于脚下黄土,似在敬地,又似在奠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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